一名演员，被评价“面相变了”

撕裂、肿胀、疼痛。站在威海的断崖边，黄轩一阵眩晕，他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。

海风不断割向他的脸颊，细小的裂纹上像有千万只蚂蚁不断啃食，无论转到哪个方向，他都无处遁形。凛冽不仅是《命悬一生》在威海拍摄时的天气，更是徐庆利战战兢兢、无处安放的一生。

黄轩对《命悬一生》的拍摄印记是“割裂”的，一边是属于倪向东的阳光、海浪、沙滩，是在海南拍摄，收工后穿着夹脚拖、花衬衫坐在路边摊聊天喝酒的肆意，另一边则是属于徐庆利的寒冷、彻骨，是威海冬季的肃穆，是需要节食、消瘦，将自己完全封闭的沉闷。

展开对话的那天，剧中的徐庆利刚刚过完自己人生中唯一一次温暖的生日。在拍摄现场，黄轩心里体验着徐庆利的苦，脸上因为过敏反应带来的灼烧感依旧在持续，拍完第二天，他眼睛就肿到完全睁不开了。“我总觉得，是这个人物在召唤我。”

倪向东、徐庆利，这两个天差地别的人物出现在同一部剧中，但同时又都在黄轩的身上生长，他说：“这次，我真的演爽了！”

三通电话

Casting的邀约电话打到黄轩经纪人的手机上时，黄轩欣喜万分，“太好了，墨龙哥又找我了。”《山海情》合作之后，黄轩和导演孙墨龙之间也产生了深深的“革命友谊”，那段在西北拍摄的艰苦岁月，成就了一部经典的影视作品，也让黄轩的演艺事业向前迈进了一步。

《命悬一生》的剧本、原著小说很快就发到了黄轩的手里，“但最初，他们邀请我，其实是想让我演警察孟朝的。”孟朝对于黄轩来说，是安全的，不陌生的。他过往演过一些警察、军人角色，“我能想象得出自己演他的样子。”

正直、憨厚、老实、执着，在观众心中，这些形容词的背后，好像都印着一张黄轩的脸。饰演孟朝对于黄轩来说，就像庖丁解牛，可以不出差错地完成。看完小说和剧本，在开机前，孙墨龙给黄轩打了一通电话，一起聊聊大家对于角色的感受。

黄轩一股脑说出了全部他认为孟朝可以更加丰满的所有可能，从性格到家庭，涉及方方面面，孙墨龙听完后说：“好，知道了，我们会做一些调整，到时候再发给你。”正准备挂电话，黄轩突然说，“导演，我再多问一句，您有没有想过，徐庆利让我来演？”

电话那边，孙墨龙愣了几秒，“我还没想过，你给我时间消化一下。”在准备孟朝之余，黄轩也看到了徐庆利，他很喜欢这个角色身上的复杂性，“我心想，如果这个角色没有定演员，那是不是有可能尝试一下？”

10天之后，黄轩再次接到了孙墨龙的电话，“我们觉得是一种选择，如果你对徐庆利更有创作冲动的话。”黄轩很高兴，几十分钟的电话里，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对徐庆利的准备和理解。但是黄轩也提到了另外一个问题，那就是倪向东的人物形象。

在《命悬一生》的故事里，吴细妹口中的倪向东究竟是谁，是前期剧情中很重要的情节点。在文字表述里，读者是看不到那个人的面孔，可以自由想象。但呈现在画面中，就需要给观众同样的“迷惑性”，如果观众一开始就知道倪向东和徐庆利的人物关系，警察的调查就会显得很无力，永远滞后于观众的认知。

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，就是在故事前期给观众一个吴细妹叙述中“虚构”的倪向东，一个假象。这就需要黄轩和尹昉同时饰演同一个人物，在故事的后期揭晓谜底。

不同人物之间的纠葛是《命悬一生》中最为精彩的部分，“观众到最后看的不是悬疑故事，而是被角色命运牵着走，错综复杂的命运纠葛大于谁杀了谁的真相。”吴细妹、曹小军、徐庆利，从陌生到熟悉，再到起杀念，悬疑只是外壳，命运轮回、因果纠缠才是真正吸引人的地方。前期的倪向东和徐庆利由同一位演员出演，明显能增加这样的宿命感。

电话的另一端，又是一阵沉默，“你再让我消化消化，确实没想过。”

等再次接到孙墨龙导演的回电时，还不等黄轩开口，轮到孙墨龙先发问：“你敢演吗？你敢的话，我就敢这么拍。”导演觉得这个提议是好的，但确实也是最冒险的尝试。前期的徐庆利身上或许还有一点黄轩以往荧幕形象的影子，倪向东就是黄轩从来没涉足过的领域。

“没演过，但倪向东对我来说并不完全陌生。”1995年左右，黄轩跟着父母从兰州来到了广州，“社会上的小混混染着黄头发，耳朵别着烟，这样的形象我小时候见过很多。”

在黄轩心里，这些记忆就好像是调色盘，在面对一个完全空白的角色时，这些带着色彩的记忆就自动出来，给倪向东填上了生动的颜色。

“两个剧组”

花衬衫、红色夹脚拖，骑着一辆摩托。在海南拍戏的时候，黄轩很少穿回自己的衣服，每天都是一身戏里的装扮，在剧组等待的过程中，他总是随意地躺在吊床上，收工后就在路边摊吹着海风，喝着椰子、吃夜宵，拖鞋一甩，脚自然地就翘到了凳子上，自在、舒服、开心。

前几天拍倪向东，过几天又拍了徐庆利，在海南的部分，都是他们人生中相对自在的时刻，倪向东看似离黄轩很远，但实际表演的过程并没有想象中困难，“恋爱这种相对放开一点，表演上也是比较外化的。”倪向东的第一场戏是和吴细妹、曹小军一起刚回到出租屋，吴细妹提出想要借钱开理发店，拍摄的时候，也是一切顺理成章，孙墨龙导演给了黄轩很多的空间去尝试。

那时候，倪向东还在心里揣着对于未来的向往，并不知道以后的苦难。同样，黄轩也并没料想到，剧组转场到威海之后，自己会经历什么。

刚到威海时，黄轩还以为自己进了另一个剧组，“导演甚至让剧组拍摄的机器设备都全部换了一套，以保呈现出来的画面气质有风格上的不同。”同样是在海滨城市拍摄，天气、环境，甚至剧组的氛围都完全变了。

“人物的状态也是越来越往心里走，要不断向内挖掘，这样去走心贴近角色的状态也会让我生理上有一些反应。”黄轩说。

为了呈现出徐庆利吃不好、睡不好、住不好的沧桑，到了威海之后，黄轩每天都在节食，早晚跑步运动，让自己尽快消瘦下去。剧中的浮峰山是一处海边的断崖，第一天拍摄，黄轩刚站在山上不久，就觉得自己的脸好像肿起来了。

《命悬一生》开播，观众评论说“黄轩面相都变了”，“其实不仅是表演，我的面相是真的变了。”

拍摄没多久，黄轩眼睛周围的皮肤就全部皲裂，“每天上妆的时候都是咬着牙的，蜇得生疼。”那段时间，他每天早晨起来照镜子时，都觉得不认识自己了，“眼睛只能睁开一个很小的缝隙。”孙墨龙很担心他的状态，几次问黄轩，“还可以吗？要不要休息。”

脸上的疼痛并没有阻碍黄轩表演，反而让他更“兴奋”了，连着几天的情绪戏加上恶劣的拍摄环境，“你会一下子就感受到这个人物的苦。”徐庆利就这样几乎以“侵略”的姿态进入了黄轩的身体，不断刺激着黄轩的神经。很多表演的细节甚至不需要多想，在疼痛之下，自然生发出来。

这样完全从内向外交出自己的表演方式，也需要对手演员的承托，李庚希和白宇帆也给了黄轩很多惊喜。

“他们好有灵气，让我觉得好淳朴、好生动，从来没有那种我很会演的刻意，也没有在表演中加入很多设计的表面化处理。”在海南时，黄轩还能跟着他们一起吃夜宵，到了威海，他就再也没有出现在饭桌上，“年龄到了，每吃一口都会付出代价，但他们年轻，就没事。”

最近，黄轩正在拍摄《美顺与长生》，合作演员刘浩存，在她的身上，黄轩也看到了这样的特质，“他们的血是热的，眼神是炽热的，对于职业的热爱，对人的真诚，他们让我感受不到一丝浊气，我爱他们。”

触摸表演的边界

《命悬一生》的创作环境之纯粹，让黄轩也不由自主地交出了自己的更多可能。

但是，徐庆利得知曹小军和吴细妹要杀自己的那场戏，黄轩还是懵了，“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演。”前不久还是家人一样相处的朋友，突然就起了杀心，面对这样的情况，徐庆利该哭还是该笑？还是发火？“这不应该是单一的情绪，但到底要如何处理呢？”拍摄这场戏之前，黄轩焦虑了很久。

孙墨龙相信黄轩一定“有感觉”，但其实，他自己内心真的没有底，直到已经到达片场，现场的灯光摄影全部准备完毕，只等演员上场。“我只有一个要求，让我自己跳下去，然后从水里爬出来。”威海的冬天零下10摄氏度，拍摄现场又在一个四处透风的工地上，水面上甚至结起了一层厚厚的冰。

黄轩穿着破旧的棉衣，一猛子扎进了刺骨的水中，冰碴混着冷水浸透了棉衣，寒冷彻骨，“我当时一下子整个人就凝固了，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。”那一瞬间，徐庆利的情绪就出来了，他拖着厚重、渗满冰水的棉袄一点点往前走，把门推开，摄影机就在前面等着。

“这是表演的笨办法，但它有用，如果只是化妆师打湿我的头发，我一定找不到那一瞬间的情绪和感觉。”

徐庆利用水桶敲墙泄愤被邻居反呛的那场戏也是如此，黄轩在看剧本的时候，设想自己应该表演出畏惧之后的苦笑，但实际上真的进入现场，开机之后，成为徐庆利的黄轩在当下最真实的反应并不是“苦笑”，而是“内心一阵酸楚”，这才有了徐庆利躲在阳台的独自抽泣的画面，“这样多层次的心理变化，在表演上确实挺过瘾的。”

编剧给徐庆利的命运安排了各种可能性，从演员的角度来看，黄轩也沉浸在这个角色带给自己的“不安”当中。“我不想一直演千篇一律的类似角色，我希望每一个角色都是新鲜的，不知道自己会演成什么样，反而会让我更加兴奋。”

“我并不是不想演好人，但不得不承认，好人在表演上的发挥空间确实不大。”在真实世界中人性的复杂难以琢磨，但在影视剧中，好和坏却有着相对明显的区分，从角色的复杂程度上来看，一个“好”字可能就禁锢了一些可能性。

“好人”演得太多，黄轩自己也跟着角色一起，被分到了某一个特定的“赛道”上。“演员为什么要有赛道，我们也不是去比赛，我们是要诠释人生百态的。”为了脱离“赛道”，他还是向外提出自己的需求。

《93国际列车大劫案：莫斯科行动》中的苗青山也是黄轩自己向邱礼涛导演提出想要饰演的。同样，导演和制片组也内部讨论考虑了一个月，才最终回复确认同意他出演的消息。

倪向东、徐庆利，在《命悬一生》中，黄轩真的演爽了。“我觉得在我现在这个年龄，在这部戏里，我看到了自己表演的边界，但如果再过三年，可能就又不一样。”

“面相变了”是观众对于演员表演莫大的认可，黄轩的改变还有更多可能。